山歌里的童年
文/顾丽明
一个秋雨霏霏的日子,我和塘桥镇文协的同仁一起参观了凤凰镇的河阳山歌馆。对于河阳山歌,我并不陌生,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凤凰这片充满着浓郁古韵的土地上。走进河阳山歌馆,耳闻目睹的都是关于山歌的故事,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山歌的气息,在余韵绕梁的山歌声中,我感觉时光已经倒流,我仿佛回到了那四十多年前的童年,那山歌里的童年……
记得小时候也曾听奶奶唱山歌,那时觉得山歌里唱的是一种离我久远的生活,因此很好奇,也很乐于听,所谓耳熟能详,听着听着竟也学会了几首。春风悠悠,天井里花开满园,灿如金银,廊檐下奶奶纳着鞋底幽幽地唱山歌,歌里似有熟悉的故人往事,歌里有着暖旧的岁月气息。
在我小时候,沉默寡言的父亲只要一聊起山歌,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。据父亲说,他儿时,小镇的夏夜有着别样的风景。街东头的小桥是小镇最好的纳凉胜地。将近黄昏,桥上两边早已排满了长凳,吃过晚饭就人满为患,此时,河边两岸常摆起对歌阵势,有一问一答的四句头山歌,有长篇的赵圣关、小红郎等。歌声高昂飘渺,这种淳厚的村野风情真是让人回味无穷。在对山歌中,每帮都有几个"歌坛高手".有现成的山歌,也有即兴发挥,如把对方唱得哑口无言,唱赢了对方,那种兴奋劲儿就像凯旋的勇士。
在我童年的记忆中,最爱唱山歌的要算是隔壁的杨家阿婆了。阿婆是个特别有耐心和爱心的人,因此每天我和她的外孙女楠楠总爱缠着她唱山歌。秋雨绵绵,枫影摇窗。窗下,我和楠楠搬个小凳与阿婆围坐在一起,一边拍着手,一边唱山歌:"阿娘养我姊妹多,大姐亦会穿花线,二姐亦会织绫罗,织个绫罗三丈三,送把哥哥做长衫,哥哥嫌比稀,嫂嫂骂我……"每当唱到"嫂嫂骂我……"的时候,因为后面三个字是骂人的粗语,我和楠楠便故意停着不唱,这样,三人的合唱突然变成了阿婆一个人的独唱,她唱完我们就笑作一团。现在我都惊讶当时五六岁的我们何其聪慧!阿婆知道上当了,于是佯装来抓我们:"这两个小坏蛋!"于是我们赶紧逃走……过了一会儿,大家又围拢来接着唱:"我又勿要吃恁哥哥分家饭,又勿要着恁嫂嫂嫁来衣。吃娘饭、着娘衣,同胞父母看娘面,千朵桃花一树生!一树生、一树生……"唱到最后"一树生、一树生"的我们就开心地抱在一起。"咯咯咯"、"呵呵呵",我们童稚的歌声、阿婆爽朗的笑声汇聚在一起,飞出窗外,回荡在整个小街邻里。
勤劳的母亲也会唱山歌,而我从没见她当着我的面唱过,也许是因为那时的母亲白天太过忙碌,晚上母亲还要帮人家加工羊毛绒线。冬夜寒冷,年幼的我早已钻入温暖的被窝,此时,总有母亲低低的哼唱声伴着纺线机声从堂屋里传来,那歌声很柔、很轻,轻柔得像细丝,像雾霭,轻柔得听不出具体的内容,但我分明知道,母亲唱的是山歌,是她记忆深处的歌。我曾问母亲:"为什么你总是在晚上轻轻地唱歌呢?"母亲说:"哼着山歌,干活可以不困啊!"原来如此,我想,当母亲沉浸在她童年的山歌里的时候,那些劳作的辛苦,就像暖阳下的冬雪,不知不觉就融化了。而我,每晚每晚,都是在母亲那如梦似幻的歌声、纺线机的吱嘎声,还有那窗外小河中的咿呀桨声里,走进一个个甜美的梦乡……
童年的山歌声已经离我很久远、很久远,然而,这些淳朴的乡音唱出的山歌,像一幅中国水墨画,越远越清晰。纵然是隔着几十年的时空,却总会在我的耳畔响起,我怀恋那些童年的歌谣,因为那歌里有我童年的期盼,有我童年的梦幻,更有我童年嬉戏的笑靥和无穷的乐趣!